只剩下最后的一刻钟了。元少晴与颜飞白二人的画面已是颇具规模,都已经着手在做最后细节补全之类的收尾工作了。
最后一粒沙流下,最后一截香燃尽——
“——时间到。”吴洵宣布道。
元少晴与颜飞白一齐停下笔,然后长出了一口气——接着带了点火/药味地对视了片刻。
目光一触及分,元少晴开始旁若无人地活动起了自己的腰和脖子——比赛完了就要把美人放在一旁,健康最重要。
竹溪馆内静立待命的侍女,此时便袅袅婷婷地走了上来,两个一组,将元少晴的画架与颜飞白的画纸一起,挪到了正厅的中央,比邻而立。
方才那两名小童又上前来,在两幅画的正前方,摆上了一张案几与两个罐子。
“诸位大人,若是对嘉阳郡主的画作更为满意,请将手中的金珠投入左边的罐子里;若是更属意颜飞白颜大人的画作,便将手中的金珠投入右边的罐子中。
待诸位裁决完毕之后,便由我二人当场计数,金珠多者为胜。”
年龄略大些的小童,交代完投票规则之后,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一旁,而年龄略小的小童,却是张开了手中锦袋,将特制的金珠发了下去,一人一粒。
看着这两幅虽然风格截然不同,却都是上上之作的画作,竹溪馆内的诸位大人已是热烈地争论探讨了起来。
作者有话要说:这章和后面的剧情里,用到的比赛题目,都是历史上宋徽宗的书画院用过的真实题目~_(:з」∠)_
dbq大家 蠢作者又把文名改回去原来的了……
他是画中白月光→我在古代画本子 捂脸 给大家添麻烦了……
第38章 心机深沉
“嘉阳郡主的画作, 虽是用了西洋油画的技法,但这幽深空远的意境,却是我大齐传统国画的精髓。其心思也颇为巧妙, 在画面处用了许多典故——大家且看, 角落里这一支盛放的桃花,不正是化用了六一居士的名句‘人间四月芳菲尽, 山寺桃花始盛开’吗?”
“不错,而且这画面中在有桃花的时候, 竟还有些积雪未融, 想来定是以季节的错乱来暗喻此处并非人间之景——林幽泉咽,瀑布淙淙, 水雾四溅,一股高寒之气扑面而来, ‘深山’二字可谓已是表现的淋漓尽致了。”
“说的不错,你们看, 此处甚至还有只大虫在隐隐约约地蛰伏着呢!”
“哈哈,老夫却是发现了一处匠心独运的手笔——隐于幽林之中的古寺, 青瓦白墙,显然并非我大齐富丽堂皇的建筑样式, 而是数个朝代之前流行的古朴中正之风……这‘古寺’二字, 便也已经跃然纸上——没想到嘉阳郡主小小年纪,竟然也对着古代建筑有所涉猎。”
“妙极。我对于嘉阳郡主这幅画作的技艺和色彩很是喜欢——”
其中一名老者颇为性急, 还在讨论中,就已经将手中的金珠掏了出来,想要直接投进元少晴的罐子里。
“——老兄,不要急躁……颜大人那边的作品,咱们还没看呢。”
那老者身旁的人伸手将他拦住, 然后拉着他一起看向了颜飞白的画作。
“呀——颜大人的破题角度竟然如此巧妙!”
老者一声惊呼,却是将竹溪馆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。众人循着声音,定睛一看,纷纷赞不绝口,两眼发光,竟是将方才支持元少晴的声势,彻底压下去了。
“颜大人这幅画中,虽无深山,无古寺,只得一个老和尚在山溪边挑水——却是尽得了‘藏’这一字。”
“不错,老僧挑水,便说明山中有庙,而这老僧已是如此年迈,却衣衫破旧,来此亲自挑水,正是说明了这处庙宇的荒僻和破败——画中虽无深山与古寺,却尽藏在观者心中了!”
“这老僧的袈裟虽破旧,鹑衣百结,却也依稀看得出是前朝的式样——颜大人于小处,也是用了心的。
“以颜大人今日的作品立意之高,构思之巧,当为魁首。相较之下,嘉阳郡主的技艺虽已登峰造极,这立意却是显得有些嫩了——我手中的这颗金珠,便投给颜大人了!”
“当!”当啷一声,金珠入罐——自然是颜飞白那边的。
还是方才那名心急的老者——他看见颜飞白的画作之后,便迅速倒戈了。
这一声金珠入罐的响动,仿佛一个发令信号一般,竹溪馆中的众人,纷纷在他之后,将自己的金珠也投了出去。
“当!”
“说句实话,今日这两幅画作,若是单论技艺,其实是嘉阳郡主略胜一筹——只是我辈作画,首重立意。
颜大人的画作立意甚高,破题之巧思,高妙无比——老夫手中的金珠,也是属意于颜大人。”
“当!”
“嘉阳郡主画中,将‘深山’与‘古寺’表现得栩栩如生,色彩笔触也是极美,构图多而不乱,光线也用的极好——但颜大人只得一‘藏’字,就已是略胜一筹了……
此谓,一招破万法——任你花繁似锦,美轮美奂,以高超立意,也可一招破之。”
“当!”
“我等空明堂中人,平日里将立意看的比什么都重——可是对于画师来说,手中的功夫,才更是不能轻视。
嘉阳郡主这幅画作,用色艳丽大胆,刻画细腻,林泉花寺,俱是如在眼前一般——我看这样的画作就极好。”
“当。”
“当。”
“当。”
……
“金珠计数完毕。颜飞白颜大人二十五枚,嘉阳郡主十三枚。”
沈家的小童将两只罐子中的金珠倒了出来,仔细数了几遍,然后宣布道。
“今日这一场比试——颜飞白胜!”
沈老太爷摸了摸胡子,一锤定音地宣布了结果。
“第二场比试,明日开始——诸位不如在寒舍用一道便饭?”接着,他便热情地邀请道。竹溪馆中的众人,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去了。
待人流退去之后,竹溪馆中便只剩下了三个人——今日的两位主角,颜飞白和元少晴,以及今日一直情绪不佳的沈鹤行。
元少晴此时正咬着嘴唇,愣愣地站在两幅画作的前方。双眼虽是盯着画面,心思却是不知已经飞到哪里去了。
——竟然,输了?
自己两世为人不说,穿越以后更是勤奋无比,无论风霜寒暑,俱是苦练不辍,一晃便是六年多——今日却输给了一个少年……
更可怕的是,并不是输在画功,而是输在立意上——难道自己活了两辈子,思想都比不过一名大齐土生土长的天才少年深刻吗?
元少晴感觉很是挫败,不由得低下了头。
自从来到大齐,自己便是一路顺风顺水,要什么来什么,父母疼宠,哥哥友爱,凡事没有不顺心的——这几日与沈鹤行对上之后,倒是也像常人一般,有起有落了。
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——元少晴试图安慰自己。
但是……无论怎么样在自己最为自信的领域,输给了别人还是很不开心啊!摔!
元少晴不由自主地捏起了衣角。
“嘉阳郡主——这一次的胜负,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一道低沉清朗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,语气很是认真。
元少晴闻声便回头看了过去——是颜飞白。
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元少晴的身后,似是觉得她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,今日突逢挫折,心绪定然不佳——颜飞白一直带着微笑的面容,此时却是十分严肃。
“?”元少晴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虽然不知道郡主为什要接下这一场明显不甚公平的比试……但有一点,颜某可以肯定——沈鹤行是在算计你。”
颜飞白此言一出,一旁本就面色不佳的沈鹤行,神色更为晦暗不明了。
“颜兄……”沈鹤行低声说,试图阻止颜飞白。
“沈兄,不好意思——我虽被逼无奈,答应你前来与嘉阳郡主比试,但该说的话,却也要说明白。
颜某大小也算个天才……对于这种并不公平的胜利,其实没什么兴趣。只是沈鹤行此人阴险狡诈,颜某不慎被他抓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,因此受制于人,这才……哼。”
“不过,嘉阳郡主,你放心——这一次比试的最终结果,无论如何,竹溪馆中人都不会外传的。”
颜飞白认真道。
“愿赌服输。传出去,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——你今日的画作立意的确十分高明,我自愧不如,心服口服。”元少晴此时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一些,于是对着颜飞白笑了一笑。
“不,不是——这个正是我想说的。”颜飞白忙道,“这也正是沈鹤行这厮的阴险毒辣,心机深沉之处。
空明堂中人的画作,注重立意与破题不假……但是空明堂历经三朝,传承了百多年,已是形成了一套颇有成效的审题,破题方法——知晓这种技巧的人,其破题便能在空明堂体系之中,得到比较高的评价。
颜某十二岁便入了空明堂,对此种技巧已是烂熟于胸——而郡主却对此一无所知,此为其一。
第二,今日来的诸位大人,俱是空明堂中人。他们最为推崇,最为喜爱的画风画技,破题立意,都是一样的——空明堂历经三朝之后,逐渐形成的文人画,工笔花鸟的画风——也正是颜某最为擅长的画风。
虽然本朝崇尚富丽堂皇的装饰,空明堂中也逐渐兴起了较为注重技艺,提倡技艺与立意齐头并进的一派,但是很显然,重意境,轻技艺的空明堂传统流派,依然占据主流——在今日来的大人中,新派的比例大致只占据了三成。
也就是说,郡主你能争取到的金珠数目,一开始就只有三成——甚至,其中对于郡主所擅长的西洋油画有所涉猎,能够欣赏你的技艺的人,恐怕更少。
所以——这场比试看似是郡主与颜某的比试,实际上却是郡主与整个空明堂的比试。
在裁决高下这一环节,郡主也是吃了亏的——此为其二。
所以说,我占了便宜,这场比试并不公平——可以说,一开始答应这场比试的时候,您就落入了沈鹤行的算计之中了。”
颜飞白十分坦诚,将他自己在比试中所占的优势全部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元少晴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听了颜飞白这番话,元少晴恍然大悟。
“谢谢颜公子告诉我这些——对于空明堂中的门道,我的确不是很清楚。
至于沈公子满腹算计,心机深沉之事——我也确实是没有想到,多谢颜公子提醒。
不过,没关系,本来答应这场赌约,就是厌烦他多管闲事,想与他做个了断……待三日之后,比试完成,我便不会再见他了。
——以后,自然也不会再次被算计了。”
话音未落,元少晴便直视着颜飞白的双眼,笑了起来。
作者有话要说:ps:这章颜飞白的作品,是宋徽宗时候书画院的真事儿~_(:3」∠)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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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“心有灵犀”
“——以后, 自然也不会再次被算计了。”
元少晴话音刚落,竹溪馆中便响起了另一道声音:
“嘉阳郡主……”
是沈鹤行。他此时面色晦暗,睫羽低垂, 声音涩然——看起来心情极为不佳的样子。
元少晴回过头去, 拿眼定定地瞅他:“怎么,说你心机深沉, 觉得冤枉?——难道你对今日这场比试的算计,是假的不成?”
“……是真的。”沈鹤行低声道。
“承认啦?既然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。”元少晴冷哼一声。
“郡主……沈某——”沈鹤行虽被挤兑地无言以对, 但是还是恳切地看着元少晴, 强撑着想要说些什么。
“——停。让我来猜猜你想说什么……你觉得你是为我好,对不对?”元少晴出言打断他, 面上虽还带着笑,心中的白眼却几乎要翻到天上去。
“……是。郡主如今年纪还小, 待到以后,自然会明白——”沈鹤行双眼一亮, 谪仙般的面容上,终于浮现了一丝微笑。
“——多管闲事!我早就想这么说你了——真是多管闲事!
你不想要我继续画那些东西, 我不答应,便设局算计我——你以为你是谁?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?
父王母妃和皇伯伯都不阻拦于我, 你沈鹤行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, 如此多事?还打着对我好的旗号来对付我——自以为是,刚愎自用, 不知所谓!
我左思右想,与你也不过几面之缘,点头之交罢了,那里就值得你沈七公子费这样多的心思,来‘为我好’?
——沈公子, 你越界了!”
元少晴一番痛斥之后,终是忍不住心中无处宣泄的怒火,瞪了沈鹤行一眼,便袍袖一拂,带着柠黄天青直接离去了——竟是连饭都不想在沈家吃。
不错,“几面之缘,点头之交”——至于以前那些看上沈鹤行精美皮囊之后的少女心思,元少晴只当自己年幼无知,眼神不好,此时是决计不会承认的。
待元少晴走后,颜飞白瞥了一眼垂眸站在原地的沈鹤行,嗤笑了一声,摇了摇头,便也离开了竹溪馆。
他是当真看不惯沈鹤行这几日的行径,一句话都不想多说——自己今日来比试,本就是被沈鹤行以把柄相胁迫,不得已为之。
也不知道他是发的什么疯——以前的沈七公子,向来是进退有度,处事沉稳的。
……
二人离去之后,竹溪馆内,便只留下了沈鹤行一人静立。
带着青竹气息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,带着沈鹤行的衣角发梢轻轻摆动了起来,长身玉立,道骨仙风,配上他那张湛若神君的面容,倒有了些遗世独立的味道。
沈鹤行睫羽低垂,有些神思不属的静静站着,无意识地看着面前的两幅画——时间虽不知过去了多久,元少晴方才的话却还在他耳边回响:
“……你以为你是谁?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?”
“……自以为是,刚愎自用,不知所谓!”
“……不过几面之缘,点头之交罢了!”
“——沈公子,你越界了!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