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8章(1 / 2)

云琊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,慌忙抬起一臂,牢牢挡在自己面前,生怕再让什么污糟场景入了眼。他万万没想到,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琅轩阁竟真是做这个营生的,那他刚刚说什么都能做,岂不是自投罗网,亲手把自己送进贼窝来了吗?

偏偏就在这时,对面那人还开了口,声音挑衅般,像下了一道生死不论的战书:琅轩阁不养闲人,你行吗?

云琊慢慢放下手臂,季棣棠亦已放下了手,任由那少年起身替他揉捏肩部。云琊看了那少年一眼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,发觉对比太过鲜明。琅轩阁需要明艳的鲜花,而他蓬头垢面,如同荒蛮疯长的野草,即便已深入尘埃,却从来高昂着头颅,绝学不会低头讨别人的喜欢。

水顺着衣衫滴答淌下,在脚下华美的地毯上洇开一滩深色水渍。云琊翻过手掌,看那上面新旧不一的伤疤,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滩难看的水渍,与这整座小楼都格格不入。

季棣棠见他沉默许久,以为是自己把话说绝了,正兀自懊恼,想说点什么补救,却见云琊猛地抬起头来。那单薄少年面色苍白,嘴唇干裂,身上血迹斑斑,眼睛却亮得骇人,恰如荒野里久饥的野兽。

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瞬间,季棣棠仿佛听见长剑出鞘的铮然长鸣。

这个我不会,也学不会。云琊道,但我可以为你杀人,什么人都可以。待我学成,我做你的剑。

仿佛被那目光慑去了心神,季棣棠怔了一瞬,才想起来这的确是自己听过的所有答案中,最好的一个。

杀人不难,他反问道:你能杀魔吗?

云琊久居帝都,从未见过妖魔,却仍昂然颔首:我能。

季棣棠于是笑了。

他说:好。

彼时,距离昆梧山开在南海的收徒试炼还有一段时间。于是云琊在琅轩阁留了一阵,做些杂役的活计,又学了些开启灵根的法子。待得来年开春,便拿了季棣棠的拜帖,奔赴南海参加试炼。

这一去,就是五年之久。

第223章 富贵花(三)

琅轩阁的情报网贯穿九州各地,宛如覆盖在穹庐顶端的庞大蛛网。静卧于巨网中央的蛛王沉浸于他惯爱的醉生梦死间,可即便在蛛丝末梢掀起最微小的风吹草动,都绝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
只要他想知道。

所以季棣棠知道云琊即便没有拿出拜帖,也已顺利拜入凌绝顶晖霄君门下,认了上届折桂会魁首叶知秋,做大师兄,并且修行顺利,进境一日千里。虽入门晚了些,却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筑基结丹,一时风头无两, 放眼整座昆梧之内,几乎无人能盖得下去。

他们师门一脉相承,晖霄君是现任的昆梧掌门, 叶知秋将来也是要做掌门的。晖霄君收下云琊, 除了惜才,还有一层意思,就是要将这稚嫩孩童打磨成未来的掌门身边, 那把令妖魔闻风丧胆的第一快刀。

这种天生便纯粹到极致的雷灵根, 不是随处都能寻到的。季棣棠识货,旁人自然也识得。

可他早说过,他要做我的剑。

每每思及此,季棣棠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浮上几分得意, 眸中亦闪过近妖的狡诈。他本是凡人同九尾狐结合诞下的种,生来半人半妖,从生父那得了一副异于常人的好皮相, 可与此同时,也继承了那狐妖的狡诈多端。他等着那不苟言笑的掌门人将毕生心血倾注他的剑上,将云琊锻造得钢筋铁骨,锋利无双,可到头来却发现,其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

云琊既入了琅轩阁,身上便打上了琅轩阁的印记,季棣棠有的是法子,叫他赖不掉。

到那时候,晖霄君脸上的表情,一定很有趣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季棣棠身在九州各处,却知晓云琊在昆梧山上的一举一动,所以当他再见到他时,就浑似五年光阴未曾流逝。

那是一天清早,季棣棠前晚在帝都开宴,子夜方才结束,便直接宿在了花间酒后院内。往常饮了酒,次日若没旁的要紧事,季棣棠即便在温香软帐里睡上一整天也不为过,可那日不知怎的,一大早便醒了,还再无睡意。他索性披了衣起身,净过手后,叫下人上了壶碧螺春,呷着茶翘起腿坐在窗边赏街景。

即便在帝都,清晨那阵子也总是静谧而安静,特别是在花间巷内,顶多是恩客回府或卖胭脂的小贩出摊弄出点动静。可季棣棠宿在花间酒时,连这点动静也不会有,阁内会提前打点好周边花楼,让早起的恩客从离花间酒远的那边门走,免得扰了他们主子爷安眠。

今日却是个例外。季棣棠刚在窗边坐定没多久,就闻得正下方一阵嘈杂。他朝下随意一瞥,却见一众负剑的道门弟子从底下借道走过。

这倒稀奇。

季棣棠来了兴致,不由朝外探了探身,正见那为首的苍衣青年目不斜视,神情端肃,仿佛此身仍在山中,看不见周遭绵延十里的软红尘。而后面跟着的一众弟子,多数学着大师兄的模样目不斜视,但仍有不少在悄悄左顾右盼,好奇张望,显然是先前在家里和山上时都被拘束得紧,从未进过这等艳帜高张的地方。

随着那群道门弟子都进了花间巷,一个人影慢慢踏入季棣棠眼帘之内。

云琊走在最后面,显然是负责断后收尾的。他跟同门师兄弟一般,都穿着宽袖松针边的纯白道服,却显得格外出挑,不仅是个儿高的缘故,更因这年轻人眉目疏阔而英锐。他边走,边往路边瞧上几眼,似乎在打量这条巷子自他走后发生了什么变化,就生生引得路边那卖胭脂的小姑娘羞红了脸。

五年过去,先前在花间酒门口卖水粉的姑娘早就嫁了人,卖珠钗的铺子也已然易主,都不是先前那茬了。

他瞧那胭脂摊子,季棣棠瞧他,皆瞧得目不转睛。头顶忽然降下簌簌花雨,落了底下一众弟子满头满身,众人皆狼狈,独叶知秋半朵也没沾身。

云琊似是感应到什么,顶着玉棠花的花雨仰起头,正对上高楼内季棣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。

他忽而勾唇一笑,起了点要卖弄的意思,腰间佩剑铮然出鞘,被主人握入手中,霎时间斩尽飞花。待到云琊收剑回鞘时,地上尽是被斩成两半的残花,竟再无一片飞在空中,沾于人身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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